2019年 12月 24日
后来的几天,我都没有再去图书馆。
我在逃避。
“这种事而已嘛……”
郝朋佑舔着雪糕,含混不清地指点我:“当作没发生过,继续互动就好了,早晚有一天会有突破的。量变引起质变啊,政治学过没有?”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的——”他一口咬掉剩下的雪糕,捏着棍指了指我。“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唔……”
确实如此。
“而且,你不是可以去‘那里’咨询一下吗?”
他打着哑迷,把木棍嘬了一口:“好吃,木头的味道超他妈赞。”
奇怪的爱好。
“而且我说啊,明天就要圣诞节了,把握住机会,争取明年圣诞节跟她一起过呗?”
也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肮脏的念头,猥琐地笑了起来。
放学铃响了起来,一阵地动山摇,是学生跑向食堂的声音。
“去吧,没到一点半不准回来啊。”
他朝我竖了个大拇指,鼓励道:“回来了我请你吃冰。”
“除了你还有谁大冬天吃冰棍的……”
不管怎样,她的那本笔记本,我已经看完了,总之需要归还的吧,而且我其实也是想见到她的。郝朋佑说得对,一直逃避实在是太蠢了。
就这样,我背上书包,出发了。
今天乌云遮掩,天气总算有了冬天的感觉。冷风全身上下无孔不入,让人怀疑前几天的温暖是否真实存在过。路上行人寥寥无儿,一只乌鸦飞过阴沉的天空。
我像往常那样到三楼,院中的竹在脚下摇摆,不远处半掩着的门仿佛掩护着一间空屋。
“吱呀——”
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几天不见,我发现我已经开始怀念这里的味道了。
她依然在柜台后,正如我们初次见面时那样,伏在桌上睡得正香。
今天这么冷,怎么还穿一件单衣……
我皱了皱眉头,想过去把她叫醒。绕过柜台,桌上散乱的书映入眼中。她的臂弯下压着一本十六开的横线笔记本,第一行写着几个潦草的数字,似乎是日期。
怎么回事……
我怎么好像,看见了我的名字?
或许是日记吧。我可没有偷看别人隐私的爱好,赶紧把视线挪开。
突然,我注意到了她的眼睛。
她……在哭?
侧脸上有明显的亮亮的泪痕,眼角也仍旧有一颗未落的泪水。我发觉我好像撞到了女生独自一人时的情绪释放,慌张地想到离开。
可是,才退了两步,就狠狠地撞到了身后的椅子。
“砰”地一声,我措手不及,坐在了椅子上。她睫毛猛地一颤,眼睛缓缓张开。我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刚醒的瞬间,是可以令人怦然心动的。
“呼——”
她抬起头,伸了个懒腰。少女美好的线条在阳光下分外耀眼,我下意识地往旁边转头,想了想,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不得不说真的很可爱啊。
可能是因为突然看见了我,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困惑和迷茫。这种时候,要是她戴着猫耳,虚握拳头在脸边“呼喵?”一声那就完美了。
我胡思乱想着奇怪的东西,她突然歪头。
“请问……你要找谁?”
我愣了一下,一个荒唐的念头从心底升起,紧紧地攥住了我的心脏。
她不会……把我给忘记了吧?
不会吧不会吧,什么国际玩笑……
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我,维持着如山的沉默。
“噗。”
“你要吓死谁啊……”
空气一下子重新流动,苏文瑾噗嗤一声,陌生的表情上绽放出熟悉的笑容。
“你还真信了啊。”
“谁让你演技那么好……”
我吐槽道,“不去拍戏真是委屈了。”
“还不是你先不辞而别的。”她挽起头发,把皮筋扎好:“也让你尝尝被忘记的可怕。”
“我这不是还没忘记你嘛。”
“照你那样,我总觉得你早晚会忘记我。”
她眯起眼睛,伸手去眼角的痕。
“随时都有能被忘记的感觉,太可怕了。”
“只是被‘我’忘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说,“一个人的身边有那么多相关的人,只是被一个人忘记而已,这种事每大都在发生着……”
“不对。”
她突然打断了我,用一种很坚决的语气。
并且,紧盯着我的眼睛,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不对。”
我有些疑惑,中止了发言,静静等候她的下文。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一句话。我正纳闷着要不要问她一下来推动情节,突然看见了很不妙的一幕。
她从眼角到脸边的早已干涸的泪痕,一时间涌动着纯净的水波。泪水先是沿着最早的痕迹淌下,随及有新的分支在脸上肆无忌惮地纵横。
“不对。”
她固执地强调着我所不知道的真相,无言的静默中,如铁的屏降在我与她之间高高立起。
“一个人当然有很多人和他有关,会有很多人认识他,和他聊天,成为他的朋友,当然,也会有人在慢慢疏远,慢慢忘记他……”
她强压着逐渐哽咽的喉咙。
“可是,那是普通人,只有普通人才有那样的幸福……
“我们不是普通人……我们都不是普通人……”
她用力地用袖子擦掉眼泪,新的泪水又马上填补空缺。
“我们都是孤单的……所以孤单的人不能忘记彼此……”
我的心被这句话所蕴含的巨大悲伤攥住了,一时间抽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那张毕业照……她是高中生…毕业照上没有她……从来没见过地出图书馆……照片背后《老人与海》的名言……她自己翻的《老人与海》……
真实的一角其实早已揭开,她很早就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她有很严重的身体问题。
我坐在那儿像个雕塑,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江莫渡,你一定要答应我,绝对,绝对不要忘记……”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她突然慌慌张张地抹了抹脸,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我会的。”
“嗯?”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是我遇到了多严重的事情,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三十年,或者世界毁灭了都好……我永远,永远会记得你。”
“……噗。”
她眼角满是促狭的笑意。
“你这样好像在表白啊。”
“我……”
好像确实。
诶,怎么回事,脸上好烫啊。一定是因为今天阳光太大了,对,一定是因为这样。
“唉,不逗你了。怎么样,该把本子还给我了吧?”
“哦……对了,这边是我的一些建议,你看一看。”
冷漠的语气:“你意见真多。”
“不是,我就是写了一点我……”
“逗你的。”
我还在辩解,又马上被告知是在开玩笑,一时间手足无措。
好可怕的女人!
“……好恶劣。”
“唉唉,没有吧……我看你内心不是挺高兴的,甚至还想多来一点?”
“没有人会那样吧喂……”
“难说哦?”
你也知道SM喔……
她翻着我贴在夹在本子里的纸条,把一络头发撩到耳后。
“不管怎样……总之,你这么认真,我很高兴的。”
“不客气……”
“唔……对了,”她貌似随意地开口:“作为你三天不来也不打个招呼的惩罚,就罚你下次来的时候带一袋酸奶吧。”
声音有点尖……是紧张吗?
“好啊,不过,酸奶的种类很多的吧。”
她抬起头笑起来。
“没事,以后慢慢试呗。”
慢慢试是什么意思啊,是想让我每次都带不一样的吗?
“我会破产。”
“那你记账?”
很诱人的提议,不得不说我有点欣赏她了。
“唉,看你那小气的样子,女孩子看不上的。”
双手握拳作出超人的动作:“我觉得一个人超棒。单身万岁!”
她又笑了起来。
我很喜欢她的笑容,只不过这一次,微笑中有悲伤的成分。
“真好……”
我打了个哆嗦,赶紧转移话题:“不说别的了,还是快点进入正题吧,比如翻译语法还有句子结构什么的……”
“好好好~”
她拖长了音,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我愣住了。
她回头奇怪地看我一眼:“害羞?”
“什么啊,我刚才听风的声音入迷了而已。”
“你知道吗,你要是不那么别扭还是挺可爱的。”
“没想到我还能从女性嘴里听到‘可爱’的评价,你是哪里来的阿姨吗?”
我说着坐了下来,被她狠狠捏了一下手臂。
“欠打。”
一股熟悉的香味。
温暖,切实地透过肌肤传来了。
“对了,以后要常来啊,不要一下子隔好久。而且,不来的话至少要说一声吧?”
“怎么跟上班一样……”
我不禁吐槽。
“嘻……”
侧过身,看着她的笔记本。同时眼角的余光也落在了她身上。
她的脸有点红扑扑的,想来那句话也是鼓起了一定勇气才说得出口吧……
明明她是女生,却比我主动多了。
不知不觉间,我和她的关系,已经称得上朋友了吧……或者说,同志?
为了同志的身体健康,加上郝朋佑天天在我耳边言传身教的熏陶,我打算提醒一下她。
“对了,最近天会比较凉,午睡时要多披件衣服,小心感冒了。”
没说完,我就感觉脸上有些发烧。
……估计也红了。
她“嗯”了一声。
随后是细如蚊蚋的声音。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