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 12月 25日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
之所以重复一下,是因为今天很重要。
圣诞节,就这样到来了。
郝明佑怂恿我买个礼物,可是我觉得不太合适。因为我一直坚持认为,不应该用监护人的钱来“泡妞”。
至少,等我挣到自己的钱再说这种事吧。
毕竟,我现在的钱,都是姑姑给的……
“礼物贵心意,”郝朋佑语重心长,“不去买,可以自己做嘛。总不能两手空空,白瞎了这么个大好时机。
“大好时机?”
“是啊……”
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能名正言顺送礼物的时候可不多,要是给错过了,以后想送都送不出去啊……”
“那我送什么?”
“贺卡啊,糖果饼干小零食,画幅画也可以,送苹果也随你。你不是和有文学上的共同爱好嘛,写小诗啊,朗诵啊什么的不是很好吗?”
他再次强调,“礼物只是个载体罢了,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啊,是心!”
顺手在胸口比出爱心,夸张地感叹。
去菜市场买个猪心不知道行不行……
心里不由自主地说着烂白话,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
不过,我没有说出来。
如果不好笑,会比较尴尬。其实我尴尬点也没什么,但是如果有人为了照顾我的笑话,努力笑一两下,估计会觉得有点尴尬吧。愿意假笑来掩饰我的尴尬,一定是个温柔的人。所以,不能让他尴尬。
而且我几乎肯定郝朋佑会这么做,因为他是个超高校级的烂好人。
烂好人,就是有烂桃花的好人……
说到一半,窗外又有女生来找他,他就愉快地结束了教学,跑出教室去了。
那个女生我知道,是一个有过好多任男朋友的女生,而且每次分手都来找郝朋佑……
好吧,其实也就一次。
不过,她对佑的态度,实在是连我这么个情商堪忧的人都看得出来:图谋不轨。
郝朋佑倒是并不在意,每次都言笑自若,从不拒绝。
但是,似乎也从来没有接受过。
我非常认真地思考着礼物的事。最后,在中午放学的候,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或许,应该去投稿试试看……?
唉,居然只得出这种问号作结的结论,对自己的大脑有点泄气。
一切往常的放学,我背上书包,吃过午饭,走到半路想起酸奶,又折回小卖部。
嗯……这也太多了。
平时,因为从不喝酸奶,对小卖部的酸奶储备的了解仅限于“有四五个冰柜,应该很吧”这样。直到今天,真正仔细一看……果然很多。
最左边是高贵的杯装果粒酸切和瓶装酸,一看就不是我等凡人消受得起的。中间是看上去物美价廉的袋装酸奶,有五种,平时见到的最多的就是它们。右边是小巧小贵的养乐多,以及一排六瓶的那种播吸管喝,但是径常被撕开喝因为要添塑料纸盖的酸奶。还有一些炖蛋布丁,包装像个蛋为里面会有随机玩具,卖得非常好。
我随便挑了一袋青柠黄瓜味的酸奶,结了账,3.50¥。价格挺正常。
今天的云比前些天更重。冷风阵阵,不断打着气旋,在地上卷起小堆的枯叶和灰尘。日光显得遥远难及,暗沉的天空下,灰云的边像不断被撕裂,填补,加厚。我行走在寒寥无人的水泥坡道上,被六摄氏度的山风吹得耳目冰凉。
这种天气喝酸奶,实在是……
掂了掂手里的冰凉的铝袋,打算找个机会动她别喝。
“吱呀——”
半掩的门再次推开,柜台后的她睡得正沉。我犹豫了一下,把书包搁在入口处的桌上,在书堆中随便挑了本《西南弗神话》,走到她身边,把酸奶放在桌上,就坐下来看书了。
椅子保持着上次我离开时的样子,她也跟上次一样穿得单薄。我眉头一皱,决心下一次把外套带过来。
《西西弗神话》是荒诞文学理论的大作,晦涩难懂。再加我一直把关注分出一半在她身上,几乎一字未进脑,只是手在眼睛泛泛地过,手机械地翻着罢了。
我有些懊恼,又有些烦躁。这种感觉有点似曾相识,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清晰了一刹那,又暗淡下去。心流的波澜被莫名的力量抚平,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一闪而逝。
她的桌上换成了《古典音乐概论》。
这本书让我想起了一些东西,但是仿佛做梦一般不着痕迹,只记得想起过什么,可是具体的内容却无从知晓。好像湖上留下鸟翼掠水而起的波纹,但却留不下鸟的影子。
把《西西神话》翻了快五页,她终于深深地吸气,缓缓抬起睫毛。
“唔……”
她睡意朦胧地把头过来,枕在右臂上,眨着眼睛看我。
“你来了……”
“嗯。”
“不小心睡着了……”
她起身打了个哈欠,指指桌上的一大堆音乐鉴赏书。“这些看着就困。”
“嗯。”
我装出一副沉迷书中的样子,希望她不会以为我等她等得很无聊。我总是在这种奇怪的小事上非常……固执。
她似乎误解了我的举动,拢起头发,抱怨般地说:“别这么冷漠,我又不是故意的……要怪你来得不规律,我都把握不好午睡的时候了。”
我急忙举起手中的书横在脸前,像是撑起一面盾牌:“不是,我刚才在看书。”
她点点头,又看见桌上的酸奶。
“真买啦……谢谢。”
“不客气……话说天气这么冷,还是别喝比较好。”
我终于找到机会,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她微微一愣,望了望窗外,用种近乎自言自语的迷茫语气喃喃地说:
“今天很冷……吗?”
不知为何,我讨厌这句话。
我讨厌它所暗示的一切。讨厌它如此突然地揭开血色的伤口。讨厌它下意识流露的真相。
“有时候真觉得你是超人。”
我强颜欢笑,说着绝对不好笑的烂白话,努力扯开话题。
“多冷都能睡着,太厉害了。”
这句话烂透了。对自己失望透顶。
她的脸上残留着刚才的迷茫,不过很快笑了起来。
停下……拜托。
我讨厌这个笑容。不,应该是说,我讨厌让她被迫露出这个笑容的我。
“你会开玩笑了……”
她定定地望着我。
“真罕见……”
窗外的树一阵摇晃,有“啪嗒啪嗒”地雨水落下的声音。
下雨了。
她望向窗外,我也自然地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
“遭……我没伞。”
“没事,我有。”
她得意地晃晃头:“不过不在这里。”
“那我也有,也不在这里。”
“不是指这个啦……你跟我来。”
她突然起身,绕过我坐的椅子,往门口走去。
还是第一次见到地站着的样子,有一种推Gal game解锁了新CG的感觉。
我放下书,起身跟了上去。
她轻车熟路地左拐出门,走到几乎不会有人登上的通往四楼的楼梯。风正穿过小院,竹影摇曳,雨落有声。
跟在她的身后,一步步登上楼梯。我突然有种闯入秘密领地的惶恐感。眼前的一切那样陌生,想来一个人出国旅行的感受也不过如此。
楼道里有一种奇怪的嗡嗡声和莫名的温暖,没等我开口提问,她已经从五楼走出楼道。我加快脚步,踏出了那本不应发生的一步。
“这里是……”
我上下打量着一眼到头的窄廊,尽头绿色玻璃的圆形房间似乎堆满了什么东西。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
她狡黠地一笑,颇有“你中了埋伏”的得意。
“那我还是先回避一下……”
“那你回避好了。”
她一甩头发,也不客气,转身向走廊尽头走去。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逃避就不再成为一个选项了。
后来我回去时,跟郝朋佑说了这件事。他从三十二个角度分析了这样做的正确性和合理性,然后非常欣慰地拍我的肩膀说我终于有长进了。我觉得他再挤出一点眼泪会更好。
而且,从此以后,但凡有什么我不愿面对的问题,他都会把这件事拿出来说。
不管怎样,我三步并作两步,迈开步伐跟了上去。
五楼的走廊不长,只有约十米的距离。在楼道七米左右处有一扇棕褐色的防盗门,她伸手轻轻推开,侧脸微向下倾,看不出表情。
不过……似乎在笑?
“你不是要回避吗?”
我并不停下脚步,随口胡话:“女生一个人走这么偏避的地方,太危险了,所以跟过来保护你。”
“听起来好流氓……”
她歪着头冲我笑了一下,踏入那房间。
我站在门口向里张望。房间并不大,约有二十平米吧。天花板上的灯是教室里的那种长灯管日光灯,还有教室一样的大电风扇。最靠里是一张双人床,铺着天蓝色的被子,枕头是素色的。左边有一张不大不小的书桌,有几本笔记本,一摞书,两三支水笔。左侧靠外的墙上有一个书柜,上面立着七八十本书。右侧有一个立柜,应该是衣柜。整间小屋的陈设非常极简单,基本都是浅色调的。墙壁似乎新粉刷过,没有墙纸。
她就住在这里……
我有些发愣。图书馆我来得不少,此前也常常从一楼仰望高层,猜想那里都是些什么地方,却从未曾设想过,在安静的图书馆里,不为人知的五楼,竟一直孤独地住着一个女孩。
“稍等哦。”
她走到书桌边,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把三叠式的深蓝色雨伞,放在书桌上。
“顺便也披一件多外套吧?”
我如此说着,看她在抽屉里翻找。
“唔……”
找了一小会儿,似乎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她略失望地把一络长发吹开,拿起那把深蓝的伞,转身走到立柜边,随手拉出一件黑色的连帽衫。
“这不会太cool了吗?”
我用了个双关,cool“有酷”的意思,也有”冷”的意思。她应该听懂了,伸手让我拿好伞,接着套上连帽衫。
黑色的纯棉一阵扭动,探出来十只娇柔的手指和瀑布般的发丝。
“还好吧,我这种衣服不是挺常见的吗?”
“一般来说男生居多……”
“原来你把我当成女生看吗?”
“呃……不然?”
“女生穿衣服的时候,一直盯着看,不太礼貌吧?”
“……”
我心虚地把头撇到一边。没办法,她穿外套的时候真的太可爱了……
她背着手走出房门,踱着方步走向楼梯的位置。我稍微想了想,顺手把门掩上。走廊并不宽,如果一会儿雨下得大了,有可能会被风吹进房间。
“我们要去哪?”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似乎并不准备回三楼。
“唔……不知道。”
她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
“随便陪我走走吧。”
不过,说是如此,我和她还是回了一走趟三楼。她拿走放在桌上的酸奶,我则拎起一边的书包。
“我还是建议你别喝……”
我站在图书馆的门口,解开伞带,撑起深蓝色的伞面。伞并不大,不过足够笼罩我们两个了。
这里的冬天少有降雨,但是这把伞却有些湿润。她捏着酸奶袋的边缘,小心地靠到伞下。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好闻的花香。
“到时候闹肚子,可不是好玩的……”
“婆婆妈妈,好啰嗦。”
“唔……”
“开玩笑的。”
“我伤心了。”
“好脆弱!你是男生啊!”
见我仍站在原地,她拥捅了一下我的右腰;“走啦,男子汉大丈夫,不至于跟小女生计较吧?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叹了口气,同她一起踏入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