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击了可怕的事情后,许多人难免会产生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

或许是不知名的偏执、产生对某些事物突然的恐惧、幻觉、还有...

/lord.20

/story.20th

当杜拉罕默再一次见到欧文时,对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从容而又温和的表情。

看起来就像是和蔼的大叔,但其实只是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混迹商场多年磨练出了一副硬皮囊罢了。

就和木匠手上的常年劳作形成的老茧无异,难以祛除。

...

“阿拉,这不是我们的大侦探吗?怎么突然找到这里来了。”

和上次一样,慢悠悠的从抽屉里拿出待客用的搪瓷茶杯,老家伙看上去精神不错。

完全看不到人慢慢步入老年时应有的颓废。

当然了,在这里不得不说的时,这个阶段下的杜拉罕默还远远没有表现出和安徒生相遇时的疲态,正处在代理人事业的顶峰,最活跃的阶段。

是更像京极夏彦笔下的榎木津侦探那样,活力充沛而不被约束的存在。

虽然会接许多杂七杂八的业务,但不会像未来那样连寻找猫猫狗狗的小事也一并揽下。

这么说来,未来那个因为走失的小狗而被折磨的歇斯底里的男人真是显得有些不堪。

那么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杜拉罕默变成了那样的人呢?

那即是后日谈了...

所以说,虽然在心里吐槽,但杜拉罕默也只是对欧文的“年轻心态”表现出钦佩,并没有计较的意思。

“要问今天为什么来这里的话,

我想再见见你那个宝贝儿子。”

听到了代理人的话,欧文停下了举起茶杯的手,有些疑惑的望向杜拉罕默。

他眼中转瞬即逝的一丝讶异,也被杜拉罕默准确的捕捉到了。

“上次不就说过,我们家那个小子现在还躺在床上吗?

唉...我知道你现在求问心切,但总不至于这么快就失忆了吧?”

“这自然是不会。”

温热的茶水在唇齿间徘徊,爆发出浓郁的香味。

一如既往的好茶。

可惜今日他并没有什么闲心来细细品味。

“我可不会平白无故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至于为什么的话...

今天关在局里那个小子终于招供了,可让我费了一番神。

他承认自己是替别人顶罪才留在现场,还和犯人互换了衣物,伪造了凶器,共同编造了后来的台词。”

“嗯?所以呢?”

这家伙顶罪的理由你就算是死也想不到。

再次啜饮了一口茶,再三斟酌之下,杜拉罕默还是将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只是出于某种直觉,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欧文的面前谈论关于价值的话题。

虽然连同使用油漆工的衣服逃脱这件事也一并猜中了,但后面的对话并不能让杜拉罕默高兴起来。

是的,

有关于价值的话题。

可怜的“替罪羊先生”,是出于怎样的心情才会主动选择放弃自己的未来呢?

杜拉罕默原本以为是一些关于青春与爱情的冲动言论,但是答案可没他想象的这样简单。

...

认为自己的生命失去了价值,而阴差阳错的自愿承担骇人的罪名。

真是谬论...

在后面的谈话中,杜拉罕默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对方对于自己恶劣生活的失望与无助。

倒不如说是对自己“存在”的否认。

破碎的家庭、并不和睦的社交圈子、对于即将失去“打工的地方”这片净土的恐惧...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要到学校来看看,看看我们共有的‘归宿’。”

他这么说道。

这里的我们,不难理解正是这四位可怜的少男少女。

找不到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失去了对于未来的憧憬。

爬上楼梯时,都德就像是一个悲哀的成瘾者。

只为了名为“友情”的毒物而行尸走肉般前进着。

而在他到达教室的那一刻,这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

满地的鲜血、破损的脏器还有跪坐在地的少女。

要是我能够代替她承担这份罪孽就好了。

他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安娜的生活一定会比我更加精彩吧,她还有自己的梦想,还有自己的追求。

比起我这样死有余辜,存在即是多余的人来说,

让她继续生活下去更加的有价值。

所以...

这是极为自私的愿望,而他也确实为此而拼尽了全力。

至此,无意义的傀儡被赋予了崭新的名字。

自我否定的极点是咦自己的生命作为代换的筹码,迫切的等待着审判。

在那之后,作为杀人犯的都德君正式登场。

...

“那么我很好奇,你在那之后又是如何逃离学校的呢?

据会计少年的证词,你的的确确的有一个同伙存在才对。

按照证词,你当时确确实实没有发现目击者的存在,也是就说袭击他的另有其人。

不知是否是因为头部受创,那家伙想不起将他打倒在地的家伙相貌如何了,不知你能否告诉我呢?”

本来想要安慰他几句,但看着那双死人才有的眼睛,审讯桌这边的杜拉罕默实在是开不了口。

因为他才是更为恶劣的欺诈者。

立于审判台之上的执行者,

却比这个万念俱灰的少年更加无耻,更加恶意。

但无论如何,杀人可不是一件随意能够衡量的事。

当你被冠上杀害的罪名时,你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无论那是不是你做的,

无论被害者是不是你自己。

在见证了无数生命的凋亡后,“怪谈代理人”始终是如此以为的。

而且将这样的信念贯彻到底。

为此,不惜动用骗术、暴力甚至是更加卑劣的手段。

...

是的,刚才就说过了,杜拉罕默从一开始就在运用心理战术,编造虚假的言语企图剖开“犯人”的心防。

但骗术,又何止言语呢?

那作为证物的照片,上面沾满血迹的衣物。

其实也是伪造的。

正如少年之前的口供,找到的作为证物的“血衣”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在百货市场随便找找就能翻到同款。

淋上猪血,利用热风烘干,再加上拍立得固有的模糊效果。

锵锵!

虚假的证物诞生了。

杜拉罕默只是按着自己的推理,将衣服的胸部稍加拉扯,并不是什么精妙的技艺。

就和《不法辩护人》中利用探监的空隙采集嫌犯的血液制造伪证一个道理,

是令人不齿的恶行。

但要是这家伙的精神状态再好一些,也就能看出些端倪了吧?

那么如此一来,也就证明了代理人先前的施压并不是白费。

而且中途那出与警官唱反调,自然也是他们自导自演的戏码。

一方面能够加强杜拉罕默身上的“痞气”,二是让少年断去向警官求助的念想。

他甚至还准备了咖啡,在对方死不承认时一把泼上去。

开玩笑的,咖啡是作为论外的证明道具而存在的,但少年的精神比他想象中还要脆弱,意外快捷的完成了目标。

算是万幸吧,最终还是没能用到...

总的来说,无论是“有人前来探望”、作为“证物”的照片,还是“刀上的纵向指纹”,都是不折不扣的谎言。

只是杜拉罕默运用自己的老练与推理,拼凑出的真相。

再加以骗术,搭建出了“犯人”眼中的真实。

...

所以说,他并没有资格去指责少年的行为,也说不出作为年长者安慰的话...

他所做的,

只是步步紧逼,让对方无法撒谎罢了。

这正是代理人的职责所在,为此也没有感到内疚与羞愧的必要。

拉开咖啡的拉环,杜拉罕默往嘴里倒入苦涩的液体,眼睛的余光仍旧死死地锁着对面的少年,等候着对方的答复。

但是!

在这之后,都德说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话语。

“对不起,在那之后的事,我全都忘记了。”

他低下了头,吐出了这样的句子。

...

“你说说看,这不是瞎扯淡吗?”

瞄了一眼老家伙的脸色,杜拉罕默不声不响的从兜里掏出香烟,默默的抽了起来。

“喂,我这里可不准抽烟!”

大声的嚷嚷着,但欧文似乎拿这个比起侦探更像是地痞流氓的家伙没什么办法,挠了挠头后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的话,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别装蒜了老东西,你家那个宝贝少爷根本就没昏,现在正老老实实的在自己房间里不知道干些什么吧?”

冷不丁的说道。

欧文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尽管下一刻便回复了正常,但这点细微的变化可逃不出杜拉罕默的法眼。

“真没想到啊,你这家伙居然会给自己的孩子下药,虽然没什么危害,不过你这宠儿子巨头能够做出这样的事,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一开始我还真被你蒙在鼓里,因为你那个脆弱的骗局而忽视了更重要的东西。

从一开始,你就打定主意我来了一次不会再来第二次,再用上关于‘怪诞之物’的鬼话,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别做梦了!老鬼!”

在这里故意用了激昂的语调,而后大口的喘起了粗气。

“要想帮你的儿子,就得听我的!

不然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唾沫横飞的指责之下,欧文始终保持着沉默,但最终还是在沉思片刻后叹了一口气,盖上了茶杯的盖子。

“你赢了,侦探。

跟我来吧。”

说罢,他便拿起一旁手杖,朝着房间的大门走去。

尽管这个老头子还没到要杵着拐杖才能走动的年纪就是了...

等等...

啥,你要问杜拉罕默是如何发现的?

简单的来说,排除法。

既然排除了都德一个人作案的选项,那么还剩下怎样的可能性呢?

像是弗朗西斯没有死,这只是一出骗局?

像是陌生的家伙出现,是性格孤僻的都德私密的挚友?

比起这些,还是斯里兰卡并没有昏迷,带着真相一同藏在父亲的宅邸里,这样的推断更加合理吧?

而且这样的话,只是试一试,也并没有什么损失。

虽然井上真伪在自己的书中也指出了这种方法的诸多弊端,但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始终是在推理小说甚至实际探案中大行其道,有着相当高的可行性。

更何况总归是得到了意外的成果,也没有再争论的必要了。

抑制住了心中的得意,杜拉罕默紧随其后,踏出了房门。

然而如果有玩过coc类桌游的朋友一定知道,一些情报总是能够在关键时刻给予灵感。

现实生活中也是如此。

而就在他的脚尖落在走廊上的那一瞬间,灵感的电流出现了,刹那间便传遍了全身,让他禁不住一个激灵。

“我忘记了...”

我忘记了...

我忘记了?

呆呆地看着欧文越走越远的背影,杜拉罕默仿佛失了神一般,不断低声重复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