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相泽侦探终于理解停尸间的工作人员是有多么不容易了。

早已失去了热量的肉体,就像是一块块沉重的木雕。无论你再怎么呼喊,再怎么哭泣,他们脸上的表情始终如一,纹丝不动。

而现在,他便是这些可怜人的引渡者,虽然无法让他们安息于此,却也不至于曝尸荒野。

毫无疑问,这是一份苦差事。但真正令相泽感到惊奇的,并不在于这些可怜的家伙们千奇百怪的死状,而在于站在担架的另一边,与他一同行使送葬者职权的女孩。

就和常规电影或是小说中的情节一样,这四位看起来年龄、外貌、体型几乎完全一致的女仆,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在所有人都还不明白状况,不知所措之时,来为大家传达冈次郎馆长的通告,引导幸存者们前往会客室,冷静得可以说是有些反常的是老二——五旬。

而在人们落座后及时的端上茶水,询问各方需求,最有女仆样子,看起来相当温柔的是老三——五时。

在所有人都到齐之后,才蹦蹦跳跳的跑进会议室,看起来无忧无虑,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她都不曾看到,也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乐天派是老四——五刻。

现在和相泽一起抬着担架,即使手上不小心碰到了某种类似于脂肪的粘稠膏状物也毫不在意,不着格调地在腰间配着一把外表华丽,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武士刀,身兼馆长保镖一职的自然就是老大——五月。

同样是沉默,相比较于五旬源自骨子里的冷淡,五月所表现出的更像是一种成熟与稳重,看起来这个最大不过二十来岁的女仆,早早地便理解了“沉默是金”这句话的真谛。

“真没想到啊,面对这么诡异的事件与可怕的尸体,五月小姐居然一点都不感到害怕,该说真不愧是冈次郎馆长指定的女仆吗?”

眼见一路上无话可讲,看着同样是搭档却相谈甚欢的杜拉罕默与五旬,相泽感觉自己必须和对方聊些什么。

“如果您口中的死人是担架上的客人,那么大可不必担心,服务死后的客人同样也是女仆职责的一部分。但如果您指的是您自己,那恐怕我要说害怕的话恐怕已经太迟了。”

言语间毫无情感可言,或许是由于侦探自己说的话也不无揶揄,五月的回答在他听来更像是一种还击。

“啊哈哈...我可没有那种意思,我只是有种感觉,你似乎对于尸体的出现一点也不惊讶。”

或许是从小便养成了不客气的习惯,等到相泽反应过来时,这带有浓厚火药味的话语已经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不好,该道歉才行。

他这么想着,可惜五月并没有留给他充裕的反应时间。

“不惊讶?”

猛地停下了脚步,五月毫不在意担架上这位肥胖的“客人”以肚子上颤抖不止的脂肪对这样粗鲁的搬运进行抗议,两眼直勾勾的看向担架另一边的相泽。

“如果仅仅只是尸体的话,那么我可以毫不隐瞒地告诉您,我腰间的这把刀上可是少不了许多冤死鬼的。”

啊这...

大事不妙!

好像碰到了硬茬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可真是...”

有些心虚的别过头去,相泽回避着五月锐利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当然没有啦,您在想些什么呢?这只是个玩笑罢了。”

看着侦探的动作,五月似乎才是不明白状况的那一个,感到相当的不解,蠢萌蠢萌地微微侧着脑袋,发出疑惑的声音。

“刚才的玩笑不是先生您发起的吗?所以我就配合着说了些自认为好玩的台词,但看样子先生您并不满意。”

“啊...”

很显然,用这样毫无抑扬顿挫,冷冰冰的语气,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的人面前谁都会当真的。

但当侦探重新与“不解风情”女仆小姐对上目光时,对方眼里的不解与纯真却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看样子她刚才的话的确只是一番戏言罢了。

真拿她没办法...

好气又好笑地摆动着脑袋,侦探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吗,先生?”

并没有理解到相泽动作背后的含义,虽然是关心,但五月的话听在耳朵里某种意思上更像是讽刺。

真是的,要天然呆也得有个限度吧...

在心里大声的抗议着,相泽狠狠地瞪了一眼从一旁走过,抿嘴偷笑的五刻。

“没什么,我们继续吧,这样的大热天里,一直呆在外面我可受不了。”

这么说着,他毫不尊重地抖了抖担架,示意对方继续前进。

...

...

...

“呼啊,这下子可总算是完工了。”

用毛巾擦了擦各自布满汗珠的额头,杜拉罕默和相泽看着几乎要放满整个冰库地面的众多尸首,瘫坐在了冰库门口,任由从其中吹出的冷气扑打在自己的身上,异口同声地发出了痛快的呻吟。

“我说侦探,这下子你还是要一个人离开吗?

虽然现在是确认过没有你的女孩啦,但这样的案子可能生涯里都不一定遇得到两回,确定不要试试吗?”

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杜拉罕默目送着女仆四姐妹结束工作离开地窖的背影,似乎在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

“不用了,刚才也确认过这里的遇害者里没有‘渚’,我也就安下心来,可以去别处寻找她了。

再找到她之前,我都不会做任何无关紧要的事。”

大概是受到了刚才与五月交谈的影响,自觉说话不能太随意,相泽的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但很显然,代理人所需要的并不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改变。

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更何况在这除了一个病弱的老人以外几乎都是女性的环境里,有个可靠的男性伙伴是多么令人安心的一件事。

但就算这么想,也不能这么说。

无奈的杜拉罕默在离开地窖前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挽留相泽的办法,只能默默的叹一口气。

锁上冷库的门,两人朝着出口走去时,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时分。高强度的劳作之下,杜拉罕默的肚子早就开始不争气的叫唤了。此刻所能够期盼的,也就只是留在宅邸内的椛小姐已经准备上了像样的饭菜,能够喂饱这些个“饥饿的灵魂”。

“那么,至少吃个午饭才离开吧?这点时间总是不缺的。”

嗅着庭院里清新的草木气息,疲劳的代理人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但有些奇怪的是,身边的相泽却迟迟没有传来回应的声音。

“喂,我说...”

“渚...”

正当杜拉罕默转过头去,有些不满于相泽的冷淡态度时,却发现此时的侦探同样在盯着某个地方,像是被勾走了魂一般,表情呆滞,嘴中念念有词。

“侦探,你怎么了?”

“渚!等等我,我这就过去!”

等到他终于觉得不对时,相泽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直直的跑向庭院中心生长着的巨树。

“可恶,这家伙是中邪了吗!?”

虽然还未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凭借着“怪谈代理人”的直觉,杜拉罕默也能知道这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暗骂一声后也赶忙跟了上去。

这是一棵看不出具体品种的大树,生着起码要十个人才能合抱拢的粗壮树干,皱巴巴的树皮上爬满了青苔与真菌。而排除那些发灰发黄的树叶与附着在其上的狰狞藤蔓,最令人惊奇的是——

这棵树原本是从一个半人高的花坛中长出的,而如今它繁茂的根须早已无法适应这狭隘的生存环境,于是从花坛的边缘,穿洞的底部,以及破碎的坛壁间爬出,刺破了石板制成的地面,重新扎根于泥壤。

破碎的石板、被挤压得看不出原貌的容器俨然都成了它的一部分,使得这棵树看起来就像一只传说中的巨像,镶嵌于根须之上,还带着模糊浮雕的花坛碎片都是它的战甲。

确实是一颗诡异的植物...

而狂奔而出的相泽,也就在这棵大树旁边停了下来。他焦灼的围绕着这棵树奔跑,不停地扫视周围,急于从空荡荡的庭院中寻找某物,仿佛这里还存在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侦探,你到底发什么神经!?”

等到杜拉罕默气喘吁吁的跑到侦探身边时,他已经停止了转圈,只是呆呆地伫立在原地,满脸的茫然失措。

“刚才她就在这里!难道你没有看到吗!?

她刚才就在这里!对我招着手...

一定是诅咒!对,那个老头说的都是真的!一定是诅咒把她困在这里了!!!”

还没等到杜拉罕默反应过来,男人反倒是先一步动手了。像是抓着仅有的救命稻草一般,他死死地拽着代理人的衣领,眼睛里布满血丝,求助似的望向对方。

唾沫横飞,满嘴胡话。

换句话说,就是表现的极端的疯狂而愤怒。

看着他这副模样,杜拉罕默突然感到有些同情。

与此同时,从宅邸那边,也传来了一声惊呼,听起来是安徒生发出的。

祸不单行。

代理人这才急急忙忙地掰开了相泽的手,看向惊呼的少女,原以为是因为自己这边动静过大,吸引到了房子里人们的注意。

但等他看向安徒生的目光所朝向之处,杜拉罕默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烈日炙烤之下,贴近地面的空气都有些扭曲,庭院的大门所在方向,正好是太阳光最强烈的方向。

曝晒之下,人的眼皮也会自发退缩。

尽管炽烈的光芒相当刺眼,但杜拉罕默还是清楚地看到庭院的大门处,某个矮小的身影摇摇晃晃的走着,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随后倒在了滚烫的大理石地砖上。

那是一个浑身带血的男孩,身上穿着的衣服伤痕累累,布满污渍,看起来像是经过了一场慌不择路的狂奔,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更可笑的是,杜拉罕默认识那个孩子。

那是月亮馆的第十一个幸存者,可怜的政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