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指骨之上附着着苍翠的青苔,空洞的眼眶内有黑色节肢动物的巢穴。

早已化为骸骨的他,残破不堪的灵魂同皮肉一同被剥离。

无形的、邪恶的、悲哀的无名之主降临于此,扼住了这个可怜男人的喉咙。

而他的孩子,就站在不远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逐渐化为一摊残渣,而无动于衷。

并不是无动于衷,而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罢了。

虽然无能为力,却又必须做些什么。

不知何时,它的脑袋里,生出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念头,且慢慢演变为了疯狂的幻奏,在它的大脑中萦回不散。

必须为已逝的血亲做些什么!

长久以来的自言自语,就像是一把凿子,不停地在它的思想中挥动着敲打着,叮当作响。

那么,又该怎么做呢?

它环顾着周围的废墟,惊叹于那些不听使唤,一昧自私地生长的卑劣生命。

不甘、不公、不悦...

自暗影中悄悄滋生,负面情感如根蔓一般爬上了身体,挤碎了束缚它的狭间,化为新的容器。

在那之中,培养着最为纯粹,最为无暇,却又最为可怕的生命体。

不,我们甚至无法知晓,那到底能不能称得上是“生命”。

我们只知道,那些刺耳而骇人的声响,便是从它口中发出,声讨这个世界的镇魂曲。而等到雏嫩鸡仔的羽翼逐渐丰满,从这可怕的壳中脱身而出时,便能知晓,它为自己可怜的母亲吟诵的悼词,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深意。

——《月影悼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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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在把晚餐端上楼后,我就去藏书室替椛姐姐拿她今天中午说想要的书了。

进去之前,我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什么人在里面说话,再推开门时就...”

说这话时,五时的脸颊一片苍白,靠在椅子上的大腿止不住的发抖。足见门背后的景象对她造成了多么强烈的刺激。

高大的书架被蛮横地推翻,上面的藏书撒了一地。像是有什么不识礼节的家伙在这里大闹了一场,整个现场混乱不堪。

而最最可怕的是,

朱红色的地毯上、褐色的木质框架上、天花板上、《歌行灯》的硬纸壳封皮上...

巨大的爪痕每一道都有拇指粗细,像是蛛网一般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房间,毫无差别地撕裂了路径上的一切。

色泽如脓液,泛着令人作呕味道的粘稠物质就如爬虫腹中分泌的体液。七七八八的滴落在地面上,告示着前来查看的人们“某种东西”曾存在过的事实。

当第一个听见惨叫的五旬来到藏书室门口时,所见到的便是瘫坐在地面上,自己的妹妹与几乎被毁坏殆尽的房间。

毫无疑问,藏在这间房子里,屠杀客人的怪物又一次出手了。但令人奇怪的是,待在房子里的人们安然无恙,怪物只是在不曾被察觉的空隙破坏了藏书室,又悄无声息的离去。

是为了销毁什么信息吗?

但这般恐怖的惊骇之物,又为何要大费周章阻碍人们的调查,还不如直接动手,将困在牢笼中的鸟儿一一扼杀。

是有什么不可知晓的原因吗...

事情开始变得愈发的扑朔迷离,一度让杜拉罕默觉得,如果只是单纯像电影里那样,只是咒杀居住在诅咒房间中的人们,那解决起来还要轻松上许多。

到目前为止,代理人唯一能够感觉到,这个被监禁起来的女仆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前面刚让五时去藏书室,马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这么想来的话,的确很可疑吧?”

正当杜拉罕默的脑袋里不断地闪烁着种种猜想,从早上开始便一直待在房间里,满脸轻蔑的椛晃晃悠悠的朝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畏手畏脚的小男孩政宗。

五时的叫声相当的响亮,再加上几乎所有幸存者都待在馆内,所以听到动静的人们在第一时间便赶来了,藏书室的门口很快便聚集了不少人,而杜拉罕默与椛之间针锋相对的气氛,明显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厌恶的挑了挑眉,男人在冷哼一声后便不再理会前来找茬的女仆长,转身望向自己匆忙赶来的助手点了点头,可这难看无比的脸色反而是把安徒生吓了个不轻。

在简单的为赶来的人们讲解了目前的情况后,五旬便带着五时回房休息,五月则是前往冈次郎老人的房间,为不便行动的主人提供帮助。

除此之外,还不在现场的就只有五刻了,这位顽皮而不安生的女仆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连发生这么大的事也没过来,不得不说是有些恶劣。

“那么,我们就一起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吧?”

很显然,在人们之间尚且缺乏信任时,一起行动是个相当令人安心的提案。

当然,反对的声音也不是没有。

“调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我可不想再跑到危险的地方,然后又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对上午的事心存芥蒂,椛在落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自顾自的回房间了。

同样离开的还有政宗,这个年龄尚小的男孩也的确并不适合这样的环境与任务,虽然本人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但再三的劝阻之后,他还是乖巧的离开了现场。

楼上许久没有传来动静,看来冈次郎老人并没有下来一探究竟的打算。

场面上便只剩下了杜拉罕默、安徒生、亚伯拉罕与相泽四人,作为调查者一同进入了藏书室。

地板上布满了木屑与书本的残片,倒塌的书架互相挤压,最下面的甚至已经不堪重负,变得四分五裂。

要从这里找寻一些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样弄的话根本不可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嘛,要干的话你们自己干,我可没有这闲工夫。”

在翻找了一阵子后,第一个提出抗议的是亚伯拉罕。

她愤怒地将手中价值不菲的古旧藏书一分为二,将其丢在一旁后便扬长而去,径直走出了房间。

在经历了一个小时的翻找却仍然毫无发现后,相泽终于也架不住这样枯燥而无意义的行为,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在致歉后也离开了。

乱糟糟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了事务所的二人。

“杜拉罕默先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算完啊...”

很显然,少女也消不住这样长时间的劳作,虽然还没提出和上面两人一样的要求,但那幽怨的眼神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倒是想要问你,你知道我们到底在这里找什么吗?”

“那还用讲?刚才大家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要找一些和‘凶手’相关的线索。”

那么,线索又是什么呢?

是“它”留下的某样东西吗?

是“它”想要销毁的某样东西吗?

杜拉罕默有种感觉,这些都不是正确答案。

铺天盖地的抓痕,令人作呕的粘液,在他看来更像是某种无意识的行为,就如追随气味至此的猎犬,只是肆意的宣泄着自己的怒火。

而若是这样,又是出于何种目的,用了何种手段才会将它引至此处,又是如何让它消失的呢?

正在杜拉罕默苦苦思索,找不着头绪时,某样东西从他的眼前缓缓爬过,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只全身通红,足足有硬币大小的蜘蛛,黑黑的眼珠空洞无神,茫然而愚笨地在对它来说过于庞大的废墟之间行走着,在身后留下白色的丝状分泌物。

这玩意,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就在他还在犹豫时,这只诡异的小东西却突然恢复了活力,一改刚才疲软的模样,小小的脑袋硬生生转过九十度,看向蹲坐在地的代理人。

令人惊奇的是,那几对漆黑的眼珠里并不似一般的昆虫,完全是浑浊而模糊的,就和失去了灵魂一般,甚至无法投射出男人的倒影。

“安徒生,快逮住这玩意,别让它跑了!

注意点别用手!它可不太简单!”

再到他反应过来时,这只怪异的小东西已经挪动着八只长腿,一溜烟地从杜拉罕默的眼前跑开了。而它逃跑的路径上,少女正好在百般聊赖地拨弄着一本还算是完整的书,却一不小心被其中抖落出的大量烟尘呛到,剧烈的咳嗽着。

“阿勒?啊什么?咿呀!现在该怎么办?”

见到这样一个来势汹汹的小东西朝自己冲来,耳边又是代理人的警告,安徒生不免表现得有些慌张。但也还是努力的伸出手,抄起了一旁早已与书页分离的不知名硬壳封面,想要扣住逃窜中的蜘蛛。

但对方似乎是早有准备,在“牢笼”降下的一瞬间便再次腾挪八肢,灵巧的转生逃开了对自己的围捕,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让少女扑了个空。

更好笑的是,它在这之后还嘲弄般的转过头,朝着差点整个人扑在地上,有些狼狈的安徒生微微挑动两下口器,似乎在嘲讽着二人组的无能。

“呜啊!可恶!!!”

被一只小小的虫子给戏弄了,这还得了!?

在有些郁闷的轻哼一声后,安徒生赶忙从地上爬起身来,和另一边的代理人一起,开始了对这只蜘蛛的穷追猛打。

然而尽管在移动力上不是一个量级,但这样糟乱的环境中,明显是小身材的家伙更加有优势。

在尝试了各种战术、各种手段、各种工具,用尽毕生所学,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后,

伴着一声巨响,安徒生已是不知道第几次跌倒在地。不过这一次她的脸上再没有愤恨或是不满的表情,反倒是露出了疲惫的微笑,小心翼翼地按着手里用纸叠成的一个小盒子,丝毫不敢动弹。

“杜拉罕默先生,我终于逮住它啦!”

还没来得及邀功寻赏,这边刚一挪开视线,蜘蛛便用自己的口器在脆弱的纸张上咬出了一个小洞,从里面挤出了半截身子。

不好!

等不到杜拉罕默出声警告,它已经低下头,狠狠地用自己的“嘴”钳住了少女手指上的皮肤。

吃痛的叫出声来,用力的抖动手,害怕的跳开。

好疼啊!我要死了!

完了,会被注入毒液的,我活不过今晚了!

要变异了!在那之前就请杜拉罕默先生先行除掉我吧,我还不想祸害人间!

...

等到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该做的戏也做够了,毫无异常的安徒生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看着杜拉罕默手中的纸盒。

半截身子卡在盒子外,半截身子卡在盒子内。

小小的昆虫再没有动弹过,眼睛也都变得黯淡无光,俨然是已经死去了。

带着没有活捉的遗憾与平安无事的庆幸,少女用手抚着胸口,重重的出了一口气。

而就在这时,就像是想要故意吓她一跳似的,听见安徒生的叹气,已经死去的蜘蛛突然昂起了头颅,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用力的张开了口器。

尖锐的叫声虽然不怎么响亮,却也清晰可闻。

那如同野兽嚎叫般的声响很难让人想象是从这样一只小小的虫子嘴里发出的。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少女不由得后退两步,“咚”的一声整个人靠在了墙壁上。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动作,却引起了惊人的变化。

隐隐的有“咔哒”一声响起,地板下方突然传来了链条与齿轮搅动的声音,整个房间都开始微微的颤动起来。

在几秒钟的变化后,安徒生背后的墙壁内传出了“咔嚓”的一声,随即整个墙壁便如自动门一般一分为二,出现了一个幽闭的空间。

闻起来像是腐败水果的味道从里面传出,手机的光芒也无法照亮其中的景象,看来是一个不小的暗室。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的点了点头。、

而正当杜拉罕默用脚尖蹭了蹭地板,准备进去一探究竟时,

窗外传来了惨叫声。

窗外便是庭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代理人赶紧放下眼前的暗道,跑到了高大的落地窗旁。

那是高大的金发女人,一只手正按着自己被眼罩盖住的眼睛,看起来相当痛苦的跪坐在地。

而她的右半边身体,都被某种苍白的根状物覆盖,右手高高地举起,被包裹着的手掌不断延伸,膨胀,已经变成了足足有一个成年人大小的“恶魔之手”。

而发出尖叫的,正是可怜的男孩政宗,此时的他正被那只巨大的手牢牢抓着,双脚离地。那些根蔓就如毒蛇一般,缠绕在他的身体上,不断地勒紧。

两人就站在庭院的巨树前,就算杜拉罕默再怎么迅速,也无法赶到,去阻止这如邪灵进食的一幕。

更何况,他尚不知道自已有无办法阻止...

“快住手!”

苍白的喊叫已是徒劳,男孩的身体就在一遍遍的祈求与哀嚎中被根蔓完全吞噬,在一声惊异的脆响后,变得像是巨大虫茧的大手上竟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球转动了两下,便“啪啦”的一声爆开了。

就如被挤破的水球一般,红色的血雾喷洒而出,染红了亚伯拉罕的身体,也染红了大树脚下的泥土。在楼上的杜拉罕默死死地盯着那只巨大的手,看着它缓缓地蠕动,重新张开,根蔓再一次变回五指的模样。

然而在那之中,早已没有了男孩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