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如影般的夜里,安徒生蓦地睁开了双眼。
身上还穿着舞会时的服装,脸上还带着滑稽而怪诞的面具,此刻的她正身处一片残垣断壁之中,破碎的石砖与瓦片零零散散的嵌在潮湿的泥土中,空气中传来夜生花朵的甜蜜味道,令人心旷神怡。她微微的抬起头,凝视着天空中层层叠叠的绛紫色云彩,柔和的白光自上界投射于地,盈满的轮月逐渐显现,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安静而祥和。
自悠远之外,响起了大提琴的鸣奏...
少女有些迷茫的低下头,而就在她眨眼的一个瞬息,周围的场景却是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演绎着中世纪最为纯粹的浪漫。
穿着灯笼裤,高领衫的男人牵着穿着长裙,扎着复杂发髻的女人,配合着陈旧的凯尔特旋律,迈动步伐,跳着并不那么华丽的舞蹈。
“这位美丽的小姐,可否赏脸与我共舞一曲呢?”
正当她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明白当前的状况时,身后传来了温和的男声。
那是一个温文尔雅,相当帅气的男人,看样子约有十四来岁,身上华丽的服饰彰显着他并不一般的身份。
“诶?可是我不会跳舞哦...”
“那么就由我来领着你跳吧,你只需要放轻松,跟着我的步子就好了。”
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男人朝着安徒生深鞠一躬,邀请式的伸出了右手。
再然后,还未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此为何时的安徒生,就被陌生的男人拉着一起,加入了大厅里热闹的人群中。
笨拙的跟着男人的脚步跳着舞,安徒生愈发的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种熟悉的感觉。
虽然态度完全不同,造型的截然相反,但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她的的确确地看到了杜拉罕默的影子。
“我明明带着面具,你又为何能够知道我就是女人呢?”
僵硬的转动着身体,她重新回到男人的臂弯中,不由得有些好奇的问道。
“美丽的小姐,要知道灵魂可不是就一副面具能够掩盖的。若是动人的心灵,就算是包裹在严实外壳之下,也会如诱人的花蜜般迎来追随的凤蝶。
相反,如果是污秽不堪的灵魂,无论再怎么掩饰,终究会释放出腐臭的味道,让人们惧而远之...就像这样。”
说着,男人突然停下了舞步,伸出手掀起了安徒生脸上的面具。
而就在她重新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少女不由得害怕的惊呼,踉跄着后退两步,坐倒在地。
刚才还奏着音乐,热闹非凡的大厅里,此刻却只剩下了尘埃与残渣。
跳着舞的人们,还保持着刚才的样子,紧搂着自己的伴侣一动不动,全然不知自己的身体早已化为了一具具枯骨。
窗户上,柱子上,角落里,肋骨之间,结满了苍白的蛛网,柔和的月光投射在地,映着令人惊惧的残影。
而刚才的男人,也同其他的与会者一样,披着破损不堪的外套,垂着干枯而毛糙的发丝,一对空洞的眼眶中早已没有灵魂的影子,落满灰尘的手指还保持着掀起面具时的样子,就如“生尸之死”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切不可以,说出那个名字...”
还没等她从惧怕中脱身出来,安徒生的身后又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听起来似乎是女性的声音,缥缈而模糊。
这难道又是梦境吗!?
她回想起了在来到月亮馆之前,奇怪的男人所说的话。
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果然那狰狞的项链还好好的套在脖子上,在月亮的照耀之下,反射出惨白的光。
“看着我,孩子。”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那声音突然接近了许多,但这一次却是催不起安徒生回过头去的念头。
如果这真是梦境的话,还请快些结束它吧!
战战兢兢的抱着胸口,少女埋着头跪坐在地,不停地祈愿着。
然而——
“看着我...
看着我...
看着我...”
女人的呢喃声愈发响亮,逐渐掺入了名为愤怒的情感,却始终无法让少女转头一丝一毫。
“我叫你,看着我!”
一只手蛮横的搭上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拽动了一百八十度,直面背后的景象。
这之后,再没有响起过女人的声音,万物再次归于了寂静。
可怜的安徒生害怕极了,却又做不了任何事,最后也只得小心翼翼的撑开了一条缝,查看周围的情况。
但这里哪有什么女人,哪还有什么宅邸,留给她的,只有一片归于虚无的黑暗。
就像是站在影子里,踩踏地面也没有任何的声响,站起来四处走动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这里就是一个封闭的虚无空间,没有光、没有物体、没有声音...
除了自己以外,这里什么也没有——才怪。
和舞台上“啪”地打开的聚光灯一样,不远处的上空中突然投射出了光线,照亮了这片深渊。
在那里,所浮现出的,是某种类似于熔炉的、巨大的机械装置。
除此之外,也无处可去了。
没办法,安徒生只得努力直起双腿,一步一步地来到了这台巨大机械的面前。
骸骨、爬虫、幽灵、点燃的火炬、天狗、东方龙、打刀、武士、无头骑士、帕加索斯、天使、传教士...
各式各样奇异的奇异的图案刻满了它巨大的身躯,银色的齿轮闪闪发亮,正冒着腾腾的热气,飞快的运转着。堆放燃料的风箱紧闭着,从一边的缝隙里还能看见透出的火焰的光芒。
是在生产什么东西吗?
正当安徒生冒出这样的疑惑时,这只巨兽突然发出了一声闷响,吓了她一跳。
“嘶咔咔咔咔——”
伴随着奇怪的声音,熔炉上方的大门伴随着铁链的摩擦缓缓打开了。
可是,等待了半天,那团黑暗之中也没有跑出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
那之中似乎空无一物。
似乎从刚才开始,这么大的阵仗也就是个笑话罢了。
在屏息凝神,做好准备等待了许久也没有任何结果后,安徒生可算是松了口气。
然而,同样是在她眨眼的瞬间,异变再一次接踵而至。
骇人的怒吼近在咫尺,腥臭而潮湿的气体不分由说的灌进了少女的鼻腔,呛得她喘不过气来。
面前的野兽形如英雄梦魇中的海怪,整个巨大的躯干是一个浮在半空中的椭圆球体,看上去像是一枚圆鼓鼓的眼睛。通体深红,看起来就像是被揭开了皮肤裸露出来肌腱的颜色。
而它的身体周围,还生着似乎是作为肢体的触须,在身体附近诡异的纠结着,如根蔓般杂乱。椭圆靠下的两侧则是分别长着两块巨大的肉扇,如同女孩的裙摆般轻轻地煽动者,完全不像是地球上的生物所能长出来的构造,让这玩意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滚筒洗衣机变成的章鱼。
而最为可怖的,莫过于它全身上下长满的黑色孔洞,细小如葡萄的黑色圆孔,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其实是一粒粒黑亮而没有眼白的眼珠,数量惊人的眼睛每一只都是单独的个体,毫无规则的不停眨动着,让这只怪物的表面远远看去就如一幕深红色星空,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母亲!)”
它再一次发出了怒吼,尽管安徒生并无从知晓它究竟是以何种方式发出声音的,也并不曾听过这种诡异的叫声,但她却能清楚的理解到它想要说些什么。
但很显然,少女的耳朵还无法适应这样的刺激,产生的刺痛感与耳鸣迫使着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嘴唇间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虽然是极其细微的声音,但这只不可名状的异兽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动静,转动庞大的身体,低下本不存在的头,所有的眼睛一齐看向了这个对它来说渺小如草根的人类。
“@¥#%#E%&%(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安徒生被吓得不敢动弹,夸张到不敢明目张胆的呼吸,更不必说回应它的话了。
只是令人奇怪的是,在那一只只眼睛之间,她所见到的并不是属于“安徒生”的影子,而是一派残败不堪的景象。
尽管害怕,但少女还是很快便认出了,其中倒影的真面目。
那正是被破坏得一片狼藉的藏书室,书本的残页铺满了地面,破损的书架横七竖八的堆放着。
咕噜咕噜咕噜...
看着“脚边”发抖的少女,怪物却也并没有做什么可怕的事,反而是盘起一根触手拍了拍自己浑圆的身体,发出如鲸鱼吸水般奇怪的声音,看上去就像是人们在思考时的所做动作。
这到底是什么?它到底想要怎么样?
这样真实而又惊骇的“怪诞”,要说是梦也有些奇怪的过分了!?
正当安徒生还完全不清楚事情接下来的走向,自己会何去何从时,这只巨大的怪物明显没有她这样多虑多疑,似乎已经作出了决定。
“%#…#*(&)。”
这一次,安徒生再没有听懂它说的什么,怪物便已经伸出了自己的触须,拍向安徒生的脑袋。
就算是触须的末端,也比人类的脑袋要大上许多,覆于其上的眼珠不停地闪烁着,似乎正在狂喜。
不要过来!
不要靠近我!
虽然内心在恐惧地大喊大叫,可身体却毫无反应。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只只只恶心的触手逼近自己,而毫无办法。
正当安徒生倍感绝望,无助地闭上眼时,眼前却又忽然一亮。
同无数次的骇人梦境醒来时一样,可怕的东西在此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少女的心有余悸。
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睡在藏书室的地板上。记忆逐渐苏醒,她回忆起之前与杜拉罕默一起发现的暗门,但因为庭院里发生的事,杜拉罕默将自己留下来看守这里。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睡在这呢?
这下她慌了神,赶紧看向一旁的墙壁。
然而令她惊奇的是,不仅之前所发现的暗门消失的无影无踪。
整间图书室也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书架,书本井然有序的摆放着。墙壁,地板上也光滑如新,没有任何的痕迹。
她试图去推动自己记忆中那个打开暗门的机关,但这次,少女只是碰到了坚实的墙壁。
一只小小的东西从她的手边爬过,引起了少女的注意。
那是一只通体赤红的蜘蛛,一边爬行一边在身后留下白色的丝状分泌物。
这些分泌物就像是一条道路,指引着她来到了某个地方。
丝路的尽头,是数过来第五个书架的第四排。
那些白色的丝状物,在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一书的前面,消失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