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应该是尸体的莱文德勾起嘴角露出笑容之后,康斯坦丁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卡诺的腰包抱在自己的怀里。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莱文德为什么还活着,也不是莱文德为什么要对着自己笑,更不是莱文德还盘算了什么计划。
他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卡诺的腰包,绝对不可以让莱文德夺走。
莱文德躺在原地,他的身体并没有动。但是莱文德的眼神和他带血的嘴角上挂着的笑容,都令康斯坦丁感觉到毛骨悚然。
康斯坦丁并不是没有见过死去的人。
他在莱博瑞恩斯那个从死亡中诞生的世界里等了卡诺那么久,他怎么可能没看过死亡的模样。
他在不同的时间线里面把所有人的未来都走过了一次又一次,把最后这一战看过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他们都失败了,所以每失败一次,康斯坦丁就要多看一次他们的死亡。
更不用说他们所走过的那些不同的世界之中,见到的那些与他们有过交集最后却走向死亡的人们。
康斯坦丁不知道的是,莱文德其实并不想他所想象的那样。
莱文德没有死,那是因为在他与萨迦罗之间交换那个冰凉的带着血腥味的吻的时候,不仅仅是萨迦罗从莱文德的身体中得到了“神明的遗物”的力量,莱文德也同时从萨迦罗的身体里得到了来自真理的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
虽然莱文德得到的这一份来自真理的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很少,但是也足以让他暂时还不会死去。
他的身体已经无法自愈,柯洛用龙皮手套从他的胸膛里掏走那个已经支离破碎的人偶的时候所留下的伤口无法像他被柯洛的血灵杖所刺穿的时候那样自行愈合。因为莱文德所拥有的这具身体已经被毁了,被维特留在他胸膛里的那一颗秘银子弹毁了。
那颗秘银子弹融化在了莱文德的血液里,随着他的血液流遍了他的全身。因为这一颗秘银子弹的存在被莱文德获得的“神明的遗物”的力量所掩盖,所以等到莱文德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并不完全是吸血鬼,所以他的身体没能像其他吸血鬼一样自燃。但是也因为他被萨迦罗变成了吸血鬼,所以他的身体被这颗秘银子弹毁坏,再也无法自愈。甚至现在的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就是维特牺牲了他自己所得到的结果,他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击败了莱文德。
但是康斯坦丁并不知道维特把秘银子弹放进了莱文德的胸膛里的水清,也不清楚莱文德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只知道莱文德被血灵杖贯穿胸膛之后依然能够自愈,依然还能够站起来。现在的莱文德看起来就跟刚刚被血灵杖贯穿胸膛的时候一样,很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站起来。
所以康斯坦丁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保护好卡诺的腰包,保护好卡诺留下来的东西。
“那里面……有什么?”
莱文德问康斯坦丁,他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
康斯坦丁没有回答莱文德的问题,而是努力想办法回到金妮和真理的身边,远离莱文德。
“你作为守护普罗凡塞之书的普罗斯特家族的一员,怎么能弱小到这个程度?”
虽然莱文德是为了挑衅康斯坦丁拖延时间,但是他也的确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莱文德的印象里,康斯坦丁似乎并没有展现出什么实质性的力量。他原本以为康斯坦丁是在保存实力,但是到最后他也没有看见康斯坦丁做出符合他预想的事情。虽然康斯坦丁试图保护其他人,但是莱文德接触过康斯坦丁以他自己的力量所制造出的防护罩,力量根本就与莱文德想象中那能够守护或者说看守普罗凡塞之书的普罗斯特家族该有的力量相差太远。
直到现在,康斯坦丁甚至都无法站起来,只能狼狈地在地上爬着来拿到卡诺跌落下来的东西。
虽然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莱文德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立场说康斯坦丁狼狈,但是这也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我的力量都用在值得用的地方了。”
康斯坦丁停下来,看向莱文德。
“我所见过的世界,要比你见过的世界多得多。”
“这是当然的,毕竟你能够接触到普罗凡塞之书的机会可要比我多太多了。你利用普罗凡塞之书去往不同的时间也当然会比我多。只可惜我没有你普罗斯特家族的人这么了解普罗凡塞之书,不然我也会去那些更有利可图的世界,得到更多有趣的东西。”
莱文德故意顿了顿,眼睛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康斯坦丁的身体。
“不过看起来你也没能得到什么。反而更像是已经快要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的了。”
莱文德的话,终于让康斯坦丁停下来正视他。
康斯坦丁努力用双臂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随后努力撑起双腿站起来。虽然期间因为失败而摔在地上,但是他依然没有放弃。
莱文德的这句话刺激到了康斯坦丁。
没错,莱文德说的的确是事实。
在已经穿越了无数个时空之后,康斯坦丁的力量已经被消耗殆尽。这一次他几乎是靠着最后的力量撑到现在,如果这一次也失败,那么他可能真的也会跟其他人一起死在这个时空里,没有再一次去往下一个时间线的力量。
但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能够在莱文德的面前表现出来。他不能允许自己成为其他人的弱点,不能允许自己拖累其他人。
所以即使非常勉强,康斯坦丁也要拼着他的力量站起来,不能让莱文德小看了自己。
抱着这样的觉悟的康斯坦丁最终成功站了起来,他手里拿着卡诺的腰包,看向莱文德。
“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的人,是你。因为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当然也没有东西能够再失去了。你以为你拥有了普罗凡塞之书,但是你根本就没能完全拥有过他。就连你自以为得到了的那一份能够看懂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也是假的。你以为你能够控制萨迦罗,但是他也已经抛弃了你。你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才是无可失去的那个人。”
康斯坦丁说完,蹒跚着向金妮和真理所在的地方走去。他还不能很好地控制他的身体,所以为了不再摔倒,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单也正是因为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所以他听到了莱文德所说的话。
“他是不会抛弃我的,他到死也无法抛弃我。”
随后便是一声压抑着的冷笑。
康斯坦丁能够想象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莱文德的脸上会出现怎样的表情。
他的脸上该带着恨,带着被利用了一千年却被随手抛弃的恨。他的脸上该带着怨,带着付出了一千年的爱却从来没有被认真对待过的怨。最后的那一声冷笑,便应该是带着这两份十足的怨恨,对着那个从来没有真正把任何人放在心里的男人。
康斯坦丁没有回头看莱文德,所以康斯坦丁并不知道自己猜错了。
莱文德的脸上并没有康斯坦丁所想象的那种累积千年的爱意所化为的恨,也没有付出一切却被无视的怨。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是叙述着既定的事实的那种平静。他最后的笑也并不是充满怨恨的笑,甚至他的笑里还带着一丝等待看好戏上演的期待。
萨迦罗从莱文德那里得到了“神明的遗物”的力量,得到这份力量的媒介便是莱文德的血。但是莱文德的血里,可不仅仅只有这一种力量。
莱文德的血里融化了维特用生命放进他胸膛里的那一颗秘银子弹,现在那融入了秘银子弹的血,也进入了萨迦罗的身体里。
那融入了秘银子弹的血对萨迦罗来说,就是不知何时会发作的毒药。
对于莱文德而言,与萨迦罗最后的那个带着血腥味和痛感的冰凉的吻,就是他得到的最后的答案。
到最后,萨迦罗依然也没能把他放在他的心里,看在他的眼里。
他确认了自己在萨迦罗的眼中依然是与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的可以被利用的工具,依然是无法被萨迦罗留在心中的人。
可惜,真的可惜。
既然我无法以这种方式留在你的心里,那么至少我还能以另外一种方式让你记住我。
就像你记住柯洛那样。
你被封印了一千年,就在心里记住了杀死你的柯洛一千年。
那么这一次,你也会记住我。
以杀死你的凶手的身份记住我。
所以在莱文德的眼中,无论卡诺是否会完全化身成巨狼,萨迦罗都会死。
他的血液作为毒药已经经由那个冰凉的吻进入了萨迦罗的喉咙,流入他的身体。萨迦罗最后当然会死,会被他杀死。
但是莱文德也知道,卡诺会化身巨狼。
因为他知道安里所看到的那个未来。
安里在大图书馆里面所做的一切他都知道。他知道安里拿到了半本普罗凡塞之书,也知道安里从普罗凡塞之书里面看到了未来。
但是安里看到的那个未来,其实是假的。
安里所看到的是被莱文德所操控的幻境,是在被莱文德伪造的那一页普罗凡塞之书的残页里所记录的未来。
如果你要在一件事情上撒谎,那么不要全部都说假话。一半真话混着一半假话,这样才是最好的方法。因为当那一半真话被验证以后,剩下的那一半假话也会自动被认为是真话。
莱文德在安里所看到的那个未来里面,就是动了这样的手脚。
安里所看到的那个将心脏掏出来送到他面前的维特是真的,那是莱文德在普罗凡塞之书中所看到的真正的未来。虽然后续的发展出现了偏差,维特居然获得了“神明的遗物”的力量再次复活。但是这是连普罗凡塞之书里都没有记载的未来,莱文德就算想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安里所看到的那个把他吞噬的另一个“安里”也是真的,这是莱文德为他计划好了的未来,是莱文德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的事情。莱文德当然能够控制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把安里的身体献给普罗凡塞之书,当然能够控制普罗凡塞之书所化身的真理会是什么模样。
当安里与普罗凡塞之书缔结契约,从而得到了彼世时钟的力量时候,他的身上就已经出现了那种像是藤蔓又像是玻璃裂痕一样的印记。只是那个印记出现在安里的背后,并且最初并不清楚。之后随着安里不断使用力量,彼世时钟的指针不断前进,这个印记也会在安里的身上逐渐生长。这个
这个印记就是真理留在安里身上的意识,印记逐渐生长,就像是真理的意识逐渐占据安里的身体。
最初卡诺曾经有机会能够看到那个印记,但是这个机会却失去了。
那是在莱茵卡奈特大陆上的时候,在卡诺和安里以及伊兹决定去孤山城堡的那天。
那天朝阳初升,金色的阳光洒满了莱茵卡奈特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红发少年没有像往常一样守在中心广场上那个卖面包的小推车旁边,而是直奔了小镇西边的某间屋子。两撮乱翘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的,阳光也在上面跃动着。
“安里,起床了吗?给我开门啊!”
卡诺敲了敲门,手在碰到门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异常的刺痛。
他差点忘记了,这个名叫安里的少年到底是个魔法师。安里从不锁门,因为他已经在门上留下了这个守护封印。这是个很初级的守护魔法,并不具有攻击效果。正常人在接触这道门的时候其实是不会有感觉的,也就是普通的推不开门而已。可是卡诺自身对于各种异常的魔法和法术都非常的敏感,所以每次触碰到都感觉到异常的刺痛。
“安里!安里!”
他不能再去敲门,只能喊两声安里的名字,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回应。虽然房间里还有一只不需要睡觉的僵尸,但是伊兹只听安里一个人的命令。就算他喊了伊兹来开门,那个银发少年大概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继续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和表情吧。
卡诺不自觉脑补了一下安里每天生活的画面。起床的时候,旁边站着一个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的人。吃饭的时候,旁边还是站着那个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的人。看书的时候,旁边依旧站着那个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的人。就算睡觉了,关了灯的房间里还是站着那个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的人。
有一种莫名其妙被人监视着的感觉……
这种生活居然也能坦然接受还能过得下去,卡诺真的不知道是该说安里接受能力强,还是该说安里神经大条。
正当他在脑子里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脑子里一直在想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出现在门后面,卡诺被吓得大叫一声,向后跳了一大步。
穿着一身熨烫妥帖的黑色燕尾服的银发少年站在门口,正微微歪着头看他。
“怎么了?”
少年魔法师从房间里走出来,他一头金色的短发胡乱地翘着,女孩子一样精致而漂亮的脸上还挂着刚睡醒的表情。安里一只手揉着眼睛,领口过于宽大的睡衣就从他另一边肩膀上滑落下来,露出半个雪白的肩头。
这怎么看都很像是个女孩子好吗!
“你先把衣服拉好,我们进去说。”
“啊?哦……”
安里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滑到一边衣服,伸手扯了一把自己的领子。
“进来吧伊兹。”
一直站在门口的银发少年听到这句话之后转身跟着还穿着睡衣的魔法师进了屋子。卡诺叹了口气,也跟了进去。
“你今天不用去打工的吗?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
安里站在床边脱下他宽大的睡衣,雪白的脊背上有着一片类似于利希滕贝格图一样的花纹。那一片花纹就像是藤蔓植物一样,攀附着他的背纠缠着生长。
“昨天晚上不是说了吗,今天要去孤山城堡看看。”
卡诺正搬了凳子过来坐下。他放好凳子再抬头看向安里的时候,安里已经换好了衣服,所以他没能看见安里背后那一片不同寻常的花纹。